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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励自接通电话到挂断，没有说出一句话。他缓缓转身，尽力保持语调上扬。“阳茗病了，不过没有大碍，吃了药睡下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又退回去，踌躇着脚步走到门口。对着饭桌前的家人们扬了扬钥匙，用力笑了下。“除夕夜，他一个人病着，我始终坐不安稳。”说着，他佯装看表，“现在赶最近的一班，还能陪他过初一，先走了。”
身后传来辛妈妈的嗔怪声。“这孩子真没有礼貌！”
“他也是关心则乱嘛！”
“小茗一个人大过年的生病也是有点惨，有小辛陪着我也放心。”
……
大门重重关上，辛励终于撑不住滑坐在门边。
门内的说笑声传出来。一家子老弱孕妇，他怎能不管不顾地将实情宣之于口。
手机又震动起来，他颤抖着接听，一只手握不住机身，要两只手紧紧攥着。“务必请你们全力抢救。”
尽管再争分夺秒，辛励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十二小时后。机场大门外，章汀等候多时。见他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阳总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放心吧。”
辛励脸色惨白的吓人，眼下乌青更深了，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挂在那张脸上有些瘆人。他想开口道谢，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
章汀从后备箱拿了瓶水递给他，安抚道：“抢救很顺利，医生说没有大碍了。”
“好。谢谢你们。”从阳家出来他直奔机场，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毛呢外套，即使是在车里，他也止不住的瑟缩。
“冷么？”章汀打开暖风，轻握住他的手，冰冷又僵硬。拿了毯子盖住辛励，一边开车一边偷偷瞟他。
僵直的脊背，空洞的神情，紧皱的眉峰，交缠的手指，他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明明惊慌无助，却还是要强装镇定。
她忽然有点心疼这个苍白的男人，想说些什么安慰他。“阳总在去招标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律师已经接手了这件事，应该是涉及商业纠纷。”
“不过没关系，高助理和律师团队明天一早都会到，事情会顺利解决的。”
这些商场的事情，辛励一概听不懂也不关心。他还在回味‘已经转进普通病房’。他转向章汀，小心翼翼的问着：“转进普通病房就是一定会好对吗？”
章汀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紧张担忧，又怀着十足的期待。她不忍心说出伤害他的话，只含糊其辞，“应该是。”
“那就好。”辛励淡淡的笑了下，便不再多说。他刻意放松身体，强迫自己闭目休息。阳茗还在昏迷，自己要撑起一切，千万不能生病倒下。他心中暗暗对自己说，哪怕再心痛也要装出能解决一切的样子。
建立了十几个小时的坚强沉稳，在见到病床上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后，一瞬间彻底崩坏了。
辛励伏在病床边，泪水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他想起他在法国的最后一晚，阳茗指尖游走在他脸上，带着浓浓的眷恋。
手鬼使神差的覆上阳茗的脸颊，顿了下，还是放下了。纵使心有千万冲动，还是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
他像大多数陪护一样，坐在病床边的小椅子上，抬起阳茗的手，脸颊蹭过手背，沾湿一片肌肤。他低哑着嗓子，埋怨着：“一个多月没见，瘦的下巴都尖了！”
“你知道吗？我梦到几次你出事了，大半个月担惊受怕，不敢跟你说。现在你躺在这里，医生说你睡饱了就会醒来，我反倒踏实了。”
“是祸躲不过不是么？”
“万幸没有伤到脑袋。”
“就算你变成傻子，我也陪着你。”
“呸！呸！呸！你一定能好起来。”
……
阳茗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很沉的梦，周身酸痛，巨大的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愣愣的看着周遭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听见有人喊救命，有焦急的鸣笛声，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后来他听到几位医生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身体越来越冷，头脑逐渐混沌，他已经不能将法语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语言了，声音越来越远……
脸上一热，温度和触感都很熟悉。他忍不住想抬起脸追逐那个远去的手指。手被抬起，轻触着冰凉皮肤，手背变得潮湿。
他哭了？浓重的哭腔说着什么，意识渐渐回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用尽全身力气只为听清那人在絮叨什么。
‘变成傻子，我也陪着你。’
好了，不用看也知道哭着的人是谁。他想摸摸哭鼻子的小朋友的头，笑着揉乱他的栗色短发。捏他鼻子，质问他‘想让谁变傻子呀？’再告诉他‘不要哭了，一切尽在掌握中，出事前就布署好了，只是忘了说不要告诉你。’
短暂的清明耗费了他大量体力，意识又开始模糊，呜咽声渐渐飘远了……
阳茗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天花板，第二眼就去寻那个哭哭啼啼的小朋友。右手结结实实的压着重物，又酸又麻。
一个毛茸茸的头压在他的右手上，侧脸睡着了。睡的并不踏实，眉头蹙在一处，挤出深深的一道沟壑。长睫微动，表情皱皱巴巴，小嘴挤的合不拢，口水流满了他的手背。
头痛、胳膊痛、全身痛，现在手背又痛又麻，阳茗实在忍不住，稍稍挣动下手臂。动作轻微，幅度很小，却一下子惊醒了床边小憩的人。
辛励感受到异动瞬间警觉，眼睛一下子睁开，他甚至没有看床上的病患一眼，就迅速摁响了床前铃。大叫着：“医生！护士！他动啦！快来！”跑到门边，他忽然停下，又折返回床边拿起手机，对着翻译软件大嚷“他刚才动了下，你们快来看看。”
他转身的速度太快，阳茗没有碰到他的手，只堪堪拉住了衣角。
辛励怔在原地，即使衣角被拉着，他也不敢回头，生怕回过头又是一场空欢喜。
“小傻瓜，跑什么？”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却足以撼动面前人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