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承乾宫没有了主位,只剩下何美人一个做主。何沁将手浸泡在温水中,铜盆上的玫瑰成色并不好,一看便是挑剩下的次货。良妃倒台了,宫人们少了一笔补贴,连带着何沁的日子也不好过。
从前,良妃最多的便是金子,也从不吝啬她的金子,这个天真的女子从出生起就没把金银当做金银,无度挥霍。借着主子的天真,满宫上下,乃至何沁这半个主子,都得了不少油水。现在油水断了,自然恩也跟着断了。
净手之后,何沁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擦手布。毫无征兆地说:“你说,他们拜的是良妃这个人,还是良妃的财?”
侍女颖儿没有听懂:“娘子,奴婢....”
“从前良妃再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她走了,我才知道,原来美人的日子那么难过。”她瞥了一眼梳妆台前恹恹垂头的花,慢慢将鬓角的发绕到了耳后。宫闱局瞧着承乾宫自此冷清下来,连送到何沁身边的花都是半死不活的。
颖儿说道:“乔宝林还活着呢,娘子这么说,怎么好像她已经死了似的。奴婢觉得阴嗖嗖的。”
何沁失笑:“她如今活着,和死了有何区别?被厌弃的女子,还不如死了。我只是在想,乔氏是个傻子,她怎么不和我商量就做了那桩事情?我现在仔细想想,那计策漏洞百出,分明是要推她入火坑。”
何沁是在长乐宫起火之后,才知道此事是乔薇所为。火已经烧了,宫也已经毁了,何沁被绑上了那条船,没有退路,只能帮她善后。哪怕是现在,乔薇也没有告诉她,那道计策是谁出的。
颖儿忧心说道:“乔宝林不会为了出来,把脏水泼到您的身上来吧?”
何沁冷笑:“要是她能,早在当日殿上就这么做了。不过,她是有可能会把我牵扯进去,那就要看陛下会怎么处置乔家了。”
因为买凶杀人的事情,乔大人也被牵连进来,皇商做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干干净净,必定会查出些事情出来。到那时,乔薇说不定会为了东山再起,把事情推到何沁的身上。
颖儿打了一个寒战:“娘子,那咱们该怎么办?”
何沁又把镯子戴上,转了转手腕:“不必担心,那些事情都是以乔氏的名义办的,我做的很干净,再怎么查,也只是她见我见风使舵,急着攀诬我。对了,颖儿,明日帮备上一份好礼送给璿婕妤,一定要大张旗鼓,让宫里人都知道,我何沁要换人巴结了。”
颖儿点头,又摇头:“娘子的好意,璿婕妤恐怕不会收的。这两年来多少人向她投诚?她都婉拒了。”
“她收或者不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其他人以为我还和乔氏站在一条线上。”何沁敛目,黑沉如井水一般的双眸泛起一丝涟漪:“我没有想到乔氏这么快就倒台了。她靠不住了,我只能另选他人,否则在这深宫中,孤身一人要怎么活,是该为自己打算了。”
静夜已经深了,紧闭的门被敲响了。何沁警惕起来,眉峰一抬起:“谁?”
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奴婢是御膳房的,来给娘子送宵夜。”
何沁并没有传宵夜,因此心中疑云重重,她抬头,示意颖儿开门。门被开启的一瞬间,颖儿看见了一个面容隐藏在斗篷之下的女人。“何美人万安,您要的宵夜,奴婢给送来了。”
寸寸烛光擦亮了她的容颜,仿佛一阵风吹开了浓雾,颖儿一下就认出了斗篷下的人,诧异地掩住唇。“降....”竟然是本该和乔宝林一起待在冷宫的降香!
“怎么才来,不会是御膳房见我不得宠,便有意怠慢吧?”何沁使了一个眼色,自己高声说道。
“奴婢该死,奴婢并无此意,请娘子恕罪!”降香落下斗篷,露出未施粉黛的一张脸。
“那你就留下来,好好和我解释解释吧。”何沁亲自上手,狠狠地关上门。
纵使沦落到了冷宫,降香还是维持着大宫女的体面,落落大方地给何沁行礼。“奴婢参见何美人,何美人近日可安好?”
风头正紧的时候,何沁并不想见到她,唇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一下:“一切都好。乔宝林可还安好?”
降香对上何沁的眼睛,目光幽深,只回答了四个字:“寝食难安。”
听到这个回答,何沁竟然想要笑。她坐下来,说道:“乔宝林将你送出来,很不容易吧,降香姑娘深夜来访,肯定不止向我这么一个小小的美人问安这么简单。”
“是。”降香和金汐不同,她是公主府调教出来的人,说话言简意赅。“娘娘需要您帮忙。”她依然尊称乔氏为“娘娘。”
陛下既然发话,要让承乾宫成为冷宫,那么何沁很快就会被迁出去,届时降香再想见到她一眼,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自从乔薇失势,日日同失了魂一般,不吃不喝,形容枯槁。从前的宫人全部遣散,正在掖庭接受盘问,只留下金汐、降香二人在身边。金汐到底扛不住事情,日日就知道哭,降香伺候乔薇进了水米,还要照看金汐。
原先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现在竟然斗不起来了,是金汐,哭着求她想法子救救她们。短短数日的劳动磋磨,让降香的荣光不在,仿佛老了十岁。
何沁沉了一口气,只当听不懂。“我也不知道你们宝林如今日子艰难,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颖儿。去库房取些衣料褥子来,交给降香姑娘。”
“不。”降香张了张干涩的唇,眼神冷冷的,漆黑中犹如饿狠了的野兽:“美人聪慧,不会不明白,奴婢要的是什么。”
何沁淡淡说道:“降香姑娘,你坐。”她亲自执手,把她带到了近前,眼神柔和,语气柔婉。“你看看我这里,同你说实话,自从良妃被废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的美人,既没有蓝充容那般好的家世,也没有璿婕妤那样受宠。我这样一个人,在宫中能说上什么话?你来求我,不如去求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我知道,乔宝林是长公主府出来的,没准她们之间,还有情分在。”
降香只是冷冷一笑,眸中的光点骤然熄灭:“太后娘娘和长公主已经放弃娘娘了。自从娘娘小产,她们就已经在打这个盘算了。正因为我了解她们,所以才不会去相求。”降香知道,这样逃出去,太后和长公主只会价格她抓起来处决。
何沁眉梢一扬起:“我起先还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忠心的,留你在冷宫也确实是可惜了。”
“娘娘待奴婢好,纵使她犯了天大的过错,依旧是奴婢的恩人,奴婢的主子。”她的面容上浮现出一层苦涩的笑意,眼神坚定起来,直直地盯着何沁的眼睛。“那您呢?何美人?您是否要见死不救?难道说,连奴婢都懂的道理,美人却不懂?”
何沁轻笑,这些年她搬来承乾宫之后,她确实沾光不少,可她也同穆美人一起结结实实护了良妃四年。若说确实有所亏欠,那大概就是她藏在心底的那份利用。
见何沁沉默,降香狠下心来,面露凶光:“美人可别忘了,虽说纵火局不是美人所为,但是你也未必干净,奴婢若是把手头上的证据交给陛下,你也会和娘娘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何沁在案上敲打的手指一凝,旋即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我知道了。只是我实话告诉你,我何沁也不是诸葛孔明,充其量就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要把良妃从冷宫救出来,我还没有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