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何沁拒绝,降香又要开口,却被何沁打断“我人微言轻,对此事无能为力。不过降香姑娘,你是个忠勇的,既然是长公主府调教过的,想必头脑也不差,否则不能从那间封闭的殿内逃出来。如今日一般行事,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成的呢?有时候一无所有,反而能闯出一条生路来。今夜,我只当没有见过你,只是你往后若是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可不能保证,自己是聋的还是瞎的。”
降香蹙了蹙眉头,把何沁的话在心头滚了几圈,终于品味出其中的意思来。“多谢何美人,奴婢明白了。”
何沁颔首:“外面风大,你将斗篷穿好吧,仔细着凉,夜已经深了,我就不送你了。”
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隐匿于夜色中。待院落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颖儿这才托着何沁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床边:“良妃...不,乔宝林已经翻不了身了,娘子又何必提点她呢?”
何沁搀着颖儿的手在床沿坐下,长舒一口气:“总归还有一条命在,不是么?垂死挣扎的鱼儿,往往蹦跶最高,若是能翻身最好,不能翻身,激起来一些浪花来,于咱们也无害。”总归她是干干净净的。
颖儿恍然大悟:“娘子高明。”
一晃五旬过去,断断续续的阴雨天也终于结束,皇城四角都晴天,屋内只要开一角窗子就能照个透亮。那场大火带来的阴霾也随着阴雨的结束散去了。
长乐宫的胜春殿内,最后一朵芍药凋零,被宫人扫去连瓶子端走,改换了一盆莲花,用开了片的青瓷盛放着,叫人望而生凉。
乔薇曾经坐过的椅子被人撤走,如今是瑜妃坐在那个位子。蓝贵妃依旧是高台稳坐,抬一抬手,看起来容光焕发,心情大好,因为,她的孩子马上就该出生了。“花房新鲜培育了一种莲花,开的都是碧蓝色的花,又有沁香,摆在殿内甚是清凉,诸位姐妹都带一盆回去吧。”
众人谢恩。瑜妃看着手边的花,说道:“从来碧色的花少有,更不必说碧蓝色的,花房想来是新进来了人才?”
贵妃笑着说道:“姐姐最爱莳花弄草,是识货的。良妃被贬之后,她宫内的那些人都遣散出去了,此人就是原先负责在承乾宫侍弄花草的,其实这碧蓝色的莲花早就有了,只不过从前被藏着掖着,不与咱们同赏罢了。”
贵妃这话轻描淡写,但是无人敢接话。不知从何起,前良妃从笑谈变成了禁忌,至少在贵妃和蓝充容面前,无人敢提起她。殿内静的诡异,贵妃自己也自觉无趣,搁下手中的东西,平声说道:“好了,本宫也乏了,今日就早点散了吧。”
众人起身,正要提起步子走,却见到贵妃身边的芸松匆匆走进来,依附在贵妃的耳边说了什么,蓝雪鸢长眉一蹙:“让她在外面等着,待会儿再传进来,本宫私下听她讲。”
芸松点点头,就要离开,谁知正好撞上一个跑进来的女子,那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低等宫女的制服,发髻像是被撞散了,垂在肩上。两个内侍跟在她的身后,正扭住她的双肩,她却顺势一跪,跪在殿中心,两行清泪唰的一下落下了。嫔妃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有蓝岚嘟囔:“小萍?”
“奴婢梨岚居宫女小萍,求见贵妃娘娘!”
对坏了规矩,贸然闯入的人,贵妃自然没有好脸色。芸松见状提起声音说道:“大胆!无诏擅闯胜春殿,你这婢女有几条命?”她瞥了一眼两名内侍一眼说道:“连一个宫女都拦不住,你们都是断了手脚吗?还是,你们的手脚都没有用了,自行了断了去?”
听着这血淋淋的话恐吓,几个年纪小的嫔妃都瑟缩了一下。瑜妃倒是见怪不怪,知道今日走不了了,索性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来。两个内侍面面相觑,连忙拿下那个婢女,其中一个心虚说道:“娘娘恕罪....这宫女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和娘娘禀告,怒也是怕耽误了娘娘的事情....”
芸松劈声说道:“胡说八道,巍巍宫禁,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若是人人都拿这般恐吓的说辞来求见娘娘,这长乐宫还站的下人吗?真是一帮糊涂蛋....还不把人拖下去处置了?”
蓝岚木讷地看着这宫女,欲言又止,突然,那宫女发出一声震天呼喊:“奴婢要告发蓝充容陷害良妃娘娘!”
蓝岚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你...你这贱婢,在说什么?”
芸松厉声说道:“还不快点割了她的舌头,拖下去?”
“慢着。”苏蕊鸳幽幽说道。“这个奴婢方才说,蓝充容陷害良妃?这话从何而来,贵妃娘娘,是不是应该问个仔细?”
何沁看了她一眼,附和道:“是啊,事涉两位嫔妃,您若是割了她的舌头,或是不明不白让她死了,岂不是平白污了蓝充容的清白?趁着姐妹们都在,有话不妨就在殿上说了。”
蓝岚收回指着她的手指,气得一振袖子,坐了下来。“阿姐,让她说,这个贱婢平素好吃懒做就罢了,今日还敢来攀诬主子了!哼,本宫倒要看看,受害的是本宫和本宫的阿娘,她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远远就听见里头在吵闹,看来朕今日是赶上热闹了。”那低醇的男音一入殿,众嫔妃纷纷把心提了起来,列作一排行礼。李璟大步流星地踏上来,同地上的婢女错身而过,仿佛她并不存在。
“陛下怎么来了?”蓝贵妃起身相迎接,温顺得让出主位。今日休沐,李璟也就得了一日的清闲。
李璟不答,瞥了一眼座下的人。“都坐下吧,贵妃也坐。”
“是。”蓝贵妃无法,在一旁坐正了。
蓝岚娇滴滴地说道:“陛下,您来得正好,这婢女本是臣妾宫中的人,如今却在这里攀诬臣妾,臣妾实在委屈!您看,该怎么处置她?”
“嗯?”李璟不知内情。
跪在殿中的小萍吓得发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身后的两名内侍见状也撒了手,退到两旁去了,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如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浪倾覆。
得了指示,芸松大胆说道:“回禀陛下,此宫人是蓝充容宫中的三等宫女小萍。今日无诏擅闯胜春殿,搅乱了晨昏定省,还口出胡言,要告发蓝充容陷害冷宫的乔宝林。”
“哦?”李璟露出一丝笑意,颇感兴趣:“你说,朕的蓝充容陷害冷宫的乔宝林?”
眼前的帝王虽然是笑着,可小萍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她打了个寒战,咬牙说道:“是,还请陛下为无辜的乔宝林做主。”
听到“无辜”二字,蓝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无辜?那本宫和本宫的母亲算什么?若不是天降大雨,救下本宫一条命,只怕本宫早就成了她火下的亡魂,也用不着在此被你攀诬!”
小萍不看她,突然仰直了脖子:“您不会死的,因为,这本就是您做的一场苦肉计。”
小萍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将胜春殿炸开,一时间,嫔妃们看蓝岚的眼神都变了。“简直是胡言乱语!”蓝岚怒不可遏,抓起手边的茶盏,往小萍身上一摔,瓷片挂着血碎了一地,那刚刚被惊出来的细碎议论声瞬间就停了。
一片碎瓷片从小萍的脖子上划过,白皙的脖颈上此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只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小萍摸了一把脖子上的血,大口喘气:“陛下....陛下您都看到了吧....她!她就是这样的人.....”
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蓝岚涨红了脸:“谁,谁叫你血口喷人的?本宫不教训你,难道还有给你污蔑本宫的人好脸色吗?”
“陛下。”小萍往前跪了几步,从瓷片上跪了过去。“奴婢已经忍无可忍了,若是再不说,恐怕只能把真相带去地府了!是蓝充容,当日纵火的不是繁星,而是奴婢。是蓝充容指使奴婢纵火,串通好繁星,先将脏水泼到璿婕妤身上,再在关键的时候翻供,打良妃一个措手不及....奴婢地位微末,求见不到陛下,只能冒死趁着娘子们都在的时候说出真相,以免贵妃偏向自家妹妹。”
这话连刘婵玥听了,都忍不住蹙眉,事情好像往她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了。不等他人反应,小萍挽起袖子,露出满手臂的淤青,眼泪滴滴答答掉了下来。“奴婢曾经伺候过良妃娘娘,本不想这么做。可蓝充容以命相逼,事后不许奴婢把事情说出去,把奴婢关在柴房内日夜折磨,奴婢拼死才逃了出来.....”她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皇帝,尽量展现出女子的脆弱柔情,声音宛若易碎的春水。“陛下若是不信,可命人在梨岚居内搜寻,看看奴婢是否在柴房住过。”
刘婵玥看了看小萍,这才发现这个小萍有几分姿色。也是纤细腰骨杏仁眼,一颦一动都是媚态,竟然和蓝岚有三分的相似。自然,她是远远不如蓝岚的,只是比一般的宫女要美些。
众人看到她的伤,都呼吸一窒。蓝岚脸色发白,方才明明还在咄咄逼人,现在却语无伦次起来。“臣妾,臣妾没有,陛下别听这个贱婢胡言论语。那些伤必然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臣妾怎么会做局烧自己呢?臣妾....”
何沁恰到好处地点了一句:“充容又说那伤是婢女自己弄得,又说你自己不会以身作局,嫔妾竟然也听不懂了。”
蓝岚吓得哭了出来:“臣妾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臣妾是冤枉的!臣妾....对,臣妾房中的衣物都是陛下所赐的暗香缎绣成的,制作极其难,独一无二。臣妾就是不爱惜自己的皮肉,也舍不得烧了陛下的赏赐啊....”
这场火之所以能烧起来,主要归功于她寝殿内大量的暗香缎。那些缎子都是由真丝密织而成,而丝绸不仅极其容易点燃,也是火焰最好的养料,最初的起火点就在那里。因为安详缎极其难制作,每一个季只能供应一批,其上染的香料又是极其难制作的,需要赶巧。尚衣局赶制来不及,所以如今蓝岚如今身上的只是寻常缎子做的。
那暗香缎制作的衣物是蓝岚最最钟爱之物,平时磨损一丝,她都要大动肝火的,若是不是真心喜爱,就是做戏给谁看。不知道是她哪一句话说错了,李璟的双眸逐渐染上了浓重的怒气。他看着慌乱的蓝岚,眉眼之间一片冰冷:“真的不是你所为?”
刘婵玥眉心一跳,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他难道真的在怀疑蓝岚吗?皇帝是何其聪明一个人,他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一个婢女毫无实证的说辞怀疑他的妃子吗?
不等蓝岚委屈到哭天抢地,贵妃先出言说道:“此女的话错漏百出,多半不可信,恐怕是私怨所导致,臣妾以为,还是先让她拿出证据来,陛下再怀疑蓝充容不迟。”
“嗯。”李璟应了一声,落在贵妃身上的目光更加阴郁,不过那阴郁飞快地从他眸中闪过,片刻便无影无踪。
“陛下....陛下....”蓝岚正想要上前,却忽然喷出一口黑血,昏倒在殿内。蓝雪鸢和芸松对视一眼,在芸松帮忙将蓝岚弄回殿内时,手心翻转,一枚银针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扎入了蓝岚的体内,直接导致她气绝身亡。
梨岚居内,太医上前诊断之时,对李璟摇头说道:“陛下,请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