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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人和男人回到家,却见沙发上坐着一个温柔的女人。
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头发,以无暇的白玉簪横穿过去固定住乌黑光亮的头发。正值盛夏,她穿了件墨绿色的花边旗袍,叉开到小腿处,旗袍的裙角正好能盖住脚踝,一身温文尔雅的淡然气质将她与刚进门的唐家父子区分地泾渭分明。
“才回来?”女人放下手里的军事杂志,“知道的是儿子把你接回家养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就是你家呢,堆这么多过期的杂志在桌上。”
很明显,这话是冲着男人来的,但战场是在青年人家里。
男人正想解释什么,却见女人站起身来,手边挎了个白色的包,和今天的搭配相得益彰。
包的款式很简单,而且是个很小众的牌子,女人挎习惯了,就没改过。
“今天几号了?”
“8月5号。”
“如果不是我打电话问军区的人,恐怕不会知道从六月开始,你唐议城就不在总军区、自请来原城的事儿吧。是京城的地儿留不住你,还是这儿有你们牵挂的人在,一个二个都相继往原城跑。”
女人笑了,比春水更缱绻的眼神下是杀人不留痕的嘴,“是准备等我女儿这个月化疗失败,死透了那天再告诉我十八年前她被送到了原城,在这里学习、长大,并且死在这里吗?”
“妈,我们没有……”
“唐青凛,你觉得我没在怪你吗?”
唐青凛,唐寻知原本的名字。
十多年没被人连名带姓提起了,乍一听竟觉得怀念。
唐寻知沉默片刻,悄咪咪往女人边上走,一副要被抛弃的委屈小猫的样子。
调转枪口,射出的的子弹就能正中眉心。
“唐议城,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三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唐议城才回第一句话:“中午我们去医院,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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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中午一起去医院,女人从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开始变得不自在。想找个化妆镜捯饬捯饬,但唐寻知是个典型的直男,再加上军事化管理,本就对物质需求不高的精神状态,更加潦草简单,直接连最简单的生活物件都没备齐。
“我不常住这个小区,是这个月收拾东西才搬进来的。”
女人没说话,眼神明晃晃地写着:活该你没女朋友。
唐寻知无奈:不是有镜子就会有女朋友的。
女人默认:没镜子一定不会有女朋友的。
唐议城就全程在沙发上不说话,暗暗往女人身上瞟几眼。
对于女人的到来,他很诧异,却不慌张。
他确实是个罪人,从前是,以后也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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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奇怪的氛围,三个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地吃了顿饭。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回一筷子。
除了集齐了男人和女人两个人的脸,和唐寻知与男人如出一辙的干练气质外,实在找不到一家人的相像之处。
出小区的门时,士兵朝唐议城点头,唐议城浅浅颔了个首表示知道,脸色没变的严肃,而女人则是浅浅一笑才走远。
唐寻知时常在想,自家温柔可亲的母亲怎么就爱上不苟言笑的父亲。
上了车,女人扯旗袍,整领口,手上动作就没停过。遇到女人手伸不到的地方,唐议城就会搭把手,帮完就立马坐好。
在第九次理袖口的时候,唐议城终于忍不住开口说:“程锦,你很好看很端庄了,不用一直整理的。”
程锦一愣,“多整整才好,总不能让女儿以为我不重视她。”
唐议城不敢再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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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唐寻知一直假扮医生往唐芝病房跑,可怜他不知道唐芝一直以来都是知道他的意图的,沾沾自喜地以为是自己演技好。
刚到门口,里面就传来微弱的谈话声。
“垫垫肚子,补充一下血糖,等会才有力气打针。”
“可是哥,我咬不动苹果了。”
太虚弱了,这是程锦听见女声的第一想法。
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就是不可控制的心疼,她的女儿太苦了。
“门口好像有人,哥,你去开门吧。”
话落,门从里面打开,门内的徐进礼和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
谁都不知道唐芝怎么听力就这么好,能听到正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是医生吗?”
唐芝的声音传了好久才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不是。”
“那……是我同桌?”
“也不是。”
唐芝清脆小声地笑了一下,可听着实在虚弱,像新生的小猫幼崽,喵呜喵呜地讨可怜。
唐芝正想叫徐进礼别卖关子了,却听见他回答说:“是你的家人。”
嘀——
吊瓶的液体滴完最后一点,门缝彻底打开,原先看不见的众人显现在眼前。
可是夏天的风太热情了,唐芝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来人的模样,却被沉重的眼皮大力拉扯着闭上双眼。
浮浮沉沉。
直至心率检测器发出尖锐的鸣叫,徐进礼顾不上来客、回过头扑向她最后一眼,唐芝终于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长什么模样。
是风韵犹存的大美女,还是温柔娴静的俏佳人?
通通不是。
原来是曾引过去顶楼的路、分别时痛得直不起腰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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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挽留我?”
“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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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相遇都要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