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胜春殿,降香已经洗干净了面上的污血,换了一身浆洗道硬邦邦的,枷锁一般的囚服,由老内侍抬着进去。小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双腿往反方向折断,原本一双纤细洁白的手布满血痂,简直不忍看。
见到降香这副惨状,众嫔妃不约而同地干叹了一声,望着上座不苟言笑的蓝贵妃,更是心生惧怕。贵妃手段使狠了,这二人比先前的繁星还要惨。在场有做宫女的,不顾礼仪,腿软发颤。
“今日召集诸位妹妹,即贴身婢女来。是要给在座的诸位提个醒。”蓝贵妃今日免了客套,板着脸淡淡地扫了一下堂下的两名宫女:“宫规森严,若有攀诬嫔妃者,本宫绝不轻饶。”
芸松清了清嗓子,拿出女官的架势:“纵火一事已经查清,此事为乔氏所为。乔氏先是将此事嫁祸给璿婕妤,败露之后,又命令降香买通蓝充容宫中的小萍,污蔑蓝充容自伤做局。此乃罪加一等,陛下已经下旨,除去乔氏宝林位份,从妃谱除名,贬为庶人,终身拘禁——后妃引以为戒,万不得无视宫规!”
“嫔妾等谨遵贵妃娘娘教诲,必将引以为戒——”
降香狠碎了牙,啐出一口血:“我说了,此事是我拿了良妃的银钱,瞒着她所为,你的人只当听不见。蓝雪鸢,你未免太急了些。”
贵妃脸上并无怒容,芸松厉声说道:“竟然敢直呼娘娘的名讳,掌嘴!”
立在一旁的内侍不留情面地甩了降香一个耳光,手上沾满了血。蓝贵妃看向另一个人:“你呢?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一掌仿佛打在了小萍的脸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吓哭出来:“我是害了蓝充容不假,我也是为了自己报仇。我不过是一时惹了蓝充容不快,她便将我关入柴房日日折磨,我这条命,不折在犯险上,也得折在她的手上!现在好了,她死了,我也算是报仇了!”
贵妃动了动戴着鹅血红的玉指,芸松会意,又是一声“强词夺理,掌嘴!”,殿内爆响一声。
齐陆不屑地说:“事情已经弄清楚。是你动了歪心思,勾引陛下在先,是以你的主子才惩罚你。何况,折磨你是蓝充容身边的侍女为了泄私愤所为,她已经招认领罪,你又有何不服?”
小萍摸着红肿变形的脸,惨笑:“什么侍女,那分明就是个顶罪的。凭什么,后宫就是为了陛下设立的,我讨陛下欢心,又有什么错?难道只有贵女配作妃子,我们这些人,天生就只能为奴为婢吗?”
听闻此言,众贵女只觉得小萍可怜可笑,妄图蚂蚁撼树,自取其辱不说,也侮辱了众贵女们。只有刘婵玥笑不出来,她反复咀嚼着宫女这句话,冷不丁想到另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蓝雪鸢冷笑:“人生而尊卑有别。君尊于上,臣恭于下,尊卑大小,截然不可侵犯——此乃礼法也。你出身乡野,不通礼法,出此大逆不道之言,本宫可以免除你九族的死罪。只是余下的人要记住了,安守本分,莫要妄生念想。”
在场的宫婢闻言无不匍匐下跪,不敢吭气。贵妃沉默一会儿,说道:“把她们二人带下去按照规矩处决了吧。看来尚宫局对宫女的选拔还是懈怠了,芸松,传本宫的旨意,往后这种不懂礼法的野民就不要放进宫来,徒生是非。”
此时,降香挣开了老内侍的手,喊道:“我还有话说!”贵妃眉心一跳,并未阻拦,降香的眼神在嫔妃中扫了一圈,最终定在何沁的身上。何沁本在徐徐地打着扇子,见到这种阴毒的眼神,动作一滞,眼睛微微眯起来:“还有一个秘密,良妃在何美人进入承乾宫时候,已经替何美人保存多年了。”
降香已经知道,自己已经被何沁卖了,势必要将她也推下水:“何美人对陛下有二心,她曾经和何家的家丁有过首尾,两人相互交换过信物,便是她床畔上悬挂的那半块玉佩。她时常思念外男,把心事说给娘娘听。后来我们娘娘痴恋陛下,也同情同是一片痴心的何美人,这才肯同她亲近的。否则,我们娘娘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若是娘娘不信,大不了直接给何美人验身,看看她的清白之身是否还在?”
骤然得知这么要紧的秘密,众人皆是一惊,又喝茶的连茶杯都险些摔了。且不说无媒媾和,这对象还偏偏是低贱的家丁。无论放在哪个世家、官家小姐身上,都是要连累全族女子被人耻笑的。这话从一个将要死了的婢女口中说出来,倒也不真,只是这最后一句,让整件事情显得有几分可信。
良妃这人独得很,不管谁去巴结,都只能得到冷眼,她将宫中一切女子都视为情敌,身边但凡有个敢打陛下心思的,都会被打发,甚至施加重刑。那她又有何理由,偏偏容得下一个何沁呢?
“娘娘,请明察。”
事情严重了,贵妃提起精神。“齐陆,明日替本宫备点礼物去何大人的府上。”这种丑事,就算是证据确凿也不能宣扬出去,是以不能明察,只能暗访。言罢,她横着眉毛,对降香说道:“你可知道这种话,若是你随口编排,便不仅仅是污蔑宫妃,更是刻意玷污皇室清誉,够你死个几百回了?”
降香知道今日死罪难逃,早就没有了惧色:“无妨!只要能够拿何美人一条命,来日我们娘娘就算是到了底下....”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有人尖着嗓子快步上殿,手中还捧着一卷文书,那内侍激动地面红耳赤,手脚发颤,都顾不上给诸位主子见礼:“贵妃娘娘,奴来传掖庭禀报,乔庶人身边一个内侍不堪重刑死了,死前,招供....招供了....”
芸松厉声说道:“娘娘面前磕磕绊绊像什么样子?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是,是!他说,当年怜充容流产一事,也是乔氏所为!”
又是一道惊天大雷,殿内都是冷气到抽的声音。想来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看似最没有心眼的良妃,实际上这么恶毒,被嫉妒蒙蔽了心肝,连未出世的孩子都要暗算。
苏蕊鸳更是抓紧了扶手,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当年本宫流产,不是意外,是遭了乔氏的暗算?”她当然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众嫔妃面前,还是要装作蠢样子。
那内侍看了她一眼,快步上前把口供交给芸松。“掖庭的人果然依据供词找到了证据,这人没几下就全招了。说是有人拿着良妃的令牌来找他做的这件事,找来了个精通禽兽一类的宫女,带上了蛇最喜爱的粉末。并由那人潜入怜充容的寝殿放了毒蛇.....”
“什么?”降香瞪大了眼睛,比方才还要疯了,她跪行过去,用带血的手拖住内侍的衣摆:“你是说,让怜充容流产的毒蛇是我们娘娘安排的?”
内侍低头,看见这半人半鬼的东西,吓得跳了起来:“呈送到贵妃娘娘跟前的东西,岂能有假?”
降香冷笑,对着何沁说道:“这件事,不是你就是穆鋆,你们打着娘娘的旗号行乱——亏我们娘娘这么信任你们!”
何沁伸指头指了指自己,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与人私通的是我,暗算怜充容也有我的份,你莫不如把纵火一事也扣在我头上算了?我倒是真为了自己胆寒,朝夕相处的主位娘娘,竟然是这样一个阴毒的女人!让你被捕之后污蔑我,也是乔氏的指使吗?栽桩嫁祸的事情,她做的太多了。清者自清,娘娘尽管依靠她的话去查嫔妾,就算查出什么,嫔妾也是恨自己识人不清。”
贵妃缓缓摩挲着手腕之间的金镯上的莲花凸纹,沉默许久说道:“让何美人入座,拿安神茶给她。何美人,本宫向来按规矩办事,是不会因为一个婢女所言就让你待罪的。不过,你入宫多年,仍然没有侍寝,你的清白,本宫还是要验看的。若是你不是清白之身,何美人,秽乱宫闱,其罪当诛。”
蓝贵妃心头明白,怜充容流产一事是穆鋆所为,就算不是她亲自,也是她教唆了乔氏。因为,这件事本就是贵妃亲手做下的局,不管是良妃还是穆鋆,也都只是其中一环罢了,何沁的手从头到尾都是干净的。
不过,为了保证皇室的清誉,蓝贵妃还是让嬷嬷为何美人验身,她和芸松交换了一下眼神,片刻之后,验身的嬷嬷回禀:“启禀娘娘,何美人并非清白之身。”
此次,殿内一片哗然。蓝贵妃看着案上的证据,说道:“何美人,秽乱宫闱,其罪当诛,着,赐毒酒一杯,自行了断!”
贵妃心想,良妃纵火烧宫,污蔑嫔妃,再加一个谋害皇嗣,这次陛下就算再舍不得,也留不下良妃一条命了,她感觉天都在帮助她。她淡淡看了降香一眼,面上泛起一丝狠厉:“好了,人证物证俱在,此案可以了结了,把这个咆哮殿前的婢女拖下去,瓮杀。”
一听到瓮杀二字,连押着降香的四个内侍都起了寒意。降香想要咬舌自尽,内侍利索地扯了一块布绞住了她的舌头,她呜咽地叫着,向贵妃挣扎而去,想要撞击贵妃的凤座求死,又被内侍一脚踹在手上疼得动弹不得,想要惨叫也叫不出来,只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姜函卿低声询问:“瑶姐姐,你知道什么是‘瓮杀’吗?”
“翁杀....就是把人犯装到缸内,添上柴火,再盖上盖子.....”姜函卿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说,刚刚那婢女,会被活生生蒸熟?!”
凤座之上的蓝贵妃,姿态端庄,正在悠闲地喝着滋补的汤水。宫女上前处理了降香留下的血迹,不过片刻,大殿上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样子。这么重的血腥味,都没有让刘婵玥有所反应,入宫多年,她早就闻习惯了。可是听到“翁杀”二字,她的喉咙口还是止不住翻涌一下,“咳。”用帕子掩盖呕吐,现在,还不是暴露身孕的好时候。
良久,贵妃重新开口:“乔庶人的罪,怕是要重新定罪。本宫也想不到,后宫竟然有如此蛇蝎心肠的人。想到她曾经和本宫一同入侍王府,又同在宫中多年,本宫这心里....”她揉了揉心口,佯装心痛。“罢了罢了,大家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