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住在文渊阁,当时太后的话是:“文渊阁藏书丰富,这名字又极对小清的性子,最合适不过了。”
“我都不知道比那老太婆大多少岁,还小清小清的叫呢。”清当时这么想道。
但文渊阁只是个收藏四书五经的地方,虽然藏书是真的不少,可惜小而朴素,而且十分偏僻,太后此举,大有要把清挤出午门外的架势。
清一想起太后那副虚伪算计的嘴脸,就不由的一阵恶心。
不过住所倒是清净。清回到文渊阁,屏退了下人,跟他们说自己要休息,实则换上了偷来的侍卫的衣服,偷偷的翻墙溜了出去。
——不得不翻墙,毕竟周围的每一个下人,都是太后和皇上的眼线。
刚刚与他一起散步的随从,清早就知道他是太后的人,那人与太后一般虚伪,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实则内心一直在想着怎么把清推向深渊。
清其实一直想不通,像他这种闲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的去监视。
“总不能是怀疑我想篡位吧?”清的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无厘头的想法。
他又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驱逐出去。
他偷偷溜到紫禁城的角楼,噔噔噔的跑了上去。角楼是紫禁城的最外围,这里十分偏僻,连下人们都不会经过这里。但是站在高高的角楼上,却能看到宫墙之外的风景。
这里是清最常去的的地方,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与外面的世界有一丝关联,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往远处看,可以朦胧的看到北京城其他平民建筑。此时是清晨,隐隐可以望见城内传来的炊烟。“人间烟火气啊……”清这么想着。思绪与视线一起往远处飞去,一起飞向了宫墙之外的尘世中 ,又顺着历史的车轨印回到开端。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的清还不叫这个名字,有一个与那个时代一样的名字。
那个时代的具体情况,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记得与几个文人骚客游山玩水的时候,很自由,很快乐,看遍了大好河山。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被关在了这红墙金瓦内。就连天空也被宫墙束缚成四四方方的样子,看久了总让人觉得心里发怵。
清也总觉得现在的统治者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以前也并不是没有拈不清轻重的统治者,但现在……一切都给清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想逃出去,逃出去看看他的土地,逃出去见见他的朋友,他不想再被束缚了。
他要逃出去,越快越好,不要再与这些虚伪的人待在一起。
活的太久,反而是一种折磨,但是它给清带来了一个好处,就是有的时候直觉非常准。
清虽然讨厌太后,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但这个聪明人不知为何越老越糊涂了:比如拿要充军费的银子去修了园林,比如明知溥俊根本不可能登基却要立他为大阿哥,比如……
此时,聪明的太后正在与她聪明的心腹想着算计清。
“太后,清大人为我大清之化身,保不齐会有什么野心也未可知啊……”
“太后,依臣之见,不如……”
“不可!”这是太后的第一句话,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絮絮叨叨的,但太后却一反常态。
“太后,可……”
“哀家说不行就是不行,难不成,你们要违抗哀家吗?”
“臣不敢……”
太后闭上眼,无力的说:“哀家乏了,你们跪安吧。”
“臣告退。”
清在角楼上待了很久很久,他望着太阳从东边遛到西边,直至消失;望着天从鱼肚白变为鲜红,又转向蔚紫。
即使穿的再厚,在正月的晚上也免不了寒冷,昏昏欲睡的清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一群全副武装侍卫登上楼顶,将清团团包围。
清眯了眯眼睛,冷静的问到:“谁给你们的胆子,见了我也不行礼?”
为首的侍卫冷笑道:“卑职们奉皇上太后的命令,现将乱臣贼子清捉拿归案!”
“哦,敢问我犯了什么罪?需要皇上太后亲自派你们来抓我?”
“谋逆!”
清先险些被这一句话砸死,他开始思考这群侍卫的脑子还好不好使。
见清无动于衷,那人直接示意手下将清制服。正当清还没想好怎么才能赤手空拳的打倒一群带刀侍卫时,只听一阵巨响,地面竟整个塌陷了下去!
毫无防备的清与侍卫们一起坠了下去。清重重的跌在地上,奇怪的是却一点也不疼,侍卫们却只接化为了齑粉!
清大惊,却也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不知从何时开始,清的身体就越来越孱弱了,曾经他还同太祖一起四处征战,但是现在就……只是个废人……
他从地上爬起来,拂去了身上的灰尘,这才开始环顾四周。
这…是哪里?
这是一个小镇,旁边有几户人家,还有干瘪的,半死不活的几棵树。西风呼啸而过,卷起阵阵黄沙,打在脸上生疼。
远处走来一位很瘦小的老妇人,牵着一个约莫七岁的小女孩,那女孩儿瘦的皮包骨头,面色蜡黄,但是眉眼与老妇人有些相像,应该是她的女儿。
老妇带着女孩,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道:“买女娃娃吗,会干活的,俺们家穷的揭不开锅了,想着……”
门却贴着她的鼻子,重重的关上了。那老妇也不恼,又挑了一户看起来较为富庶的,敲开道:“买女娃娃吗,好生养的,到您家做个暖床的通房也行……”
迎来的又是“砰”的关门声。
女孩儿就那么默默的被母亲领着,眼中一片空洞,一点也不反抗,不知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还是早已麻木。
清看的难受,却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宫里绝对不会让他领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回去的,那孩子即使跟着他,也不会过的比现在好。
那老妇敲了半天,见无人肯应,便领着女孩儿来到青楼门口,对那老鸠到:“你这里还要女娃子不?我闺女还是个雏儿,20两银子你领走吧。”
清看不下去了,在口袋里摸了摸,翻出一个金镶玉的坠子来,那是很多年前,他的一位知交好友在临别时赠予他的,他留了很多年。
现在清咬了咬牙,觉得拿个破玉坠子换个女孩儿的安稳日子也挺好的,大不了他带着女孩儿回宫里,女孩跟着他最起码有口饭吃。
那老鸠还在与女孩儿的母亲讨价还价,清走上前道:“这女孩我要了。”但谁也没有看他一眼,就好像清对他们而言就只是一团空气。
清一愣,伸手去拍那老妇的肩,不料却直接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他对于这个世界就是虚无的。
老鸠已经和老妇谈好了价格:“十五两银子,你不卖我可关门了啊!”
老妇见状,赶紧把那女孩用力一推,道:“哎呀,行行行,十五两就十五两吧。”
老鸠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钱袋,把它塞给了老妇,重重的关上了门。听趁着他们说话的机会,清也趁机溜了进去。
他眼前一片黑暗,然后又逐渐明朗。青楼里烛光昏暗,脂肪味儿浓的呛人,天花板上吊了几块姹紫嫣红的、廉价的纱,似乎是想营造出瑶池仙境一般的朦胧感,但是事与愿违,只让人觉得庸俗。
老鸠和女孩儿不知所踪,四周空无一人,桌椅板凳倒在一旁,像是有人从这里匆忙逃离。只有隐隐约约的琵琶声,在空旷的屋内回响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清寻着琵琶声,来到一扇虚掩的门前。那声音变得清晰,还能听到一阵歌声:
我有一段情呀,
唱拨拉诸公听呀,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听呀,
让我么,唱一支无锡景呀,
细细那,道道么,
唱拨拉诸公听呀……
绵软的吴音入耳皆是情,却也带了愁苦,清听完一曲,正欲推门而入时,他青楼大门被人一脚踢开,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裹挟着**和杀气。
一群士兵闯了进来,他们满脸横肉,狞笑着,口中叽里呱啦的说着清听不懂的语言。他们朝着清的方向来了,却又径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进入了那扇门。
里面的琵琶女见有人闯进来,惊恐的尖叫起来,这反而激怒了他们。这群禽兽——至少清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在琵琶女身上发泄着,琵琶女痛苦的声音刺的清耳朵疼。
雪亮的刀锋没入少女的身体,她痛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紧接着又是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她的鲜血在地上肆意流淌,慢慢的,她不动了。
那群衣冠禽兽见她已经奄奄一息,便没了兴致。一群人理了理衣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清跌坐在地上,刚刚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就这么被人蹂躏,虐杀。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一个泱泱大国的化身,却亲眼看着自己的人民,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肉消逝。他跪在琵琶女冰冷的尸体旁边,像一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哭这个生命,哭士兵们的暴行,哭自己的无能为力,哭这个吃人的时代。
少女脸上满是血污,即使身体已经僵硬,但眼睛还是睁的大大的,那双眼睛空洞的瞪着清。清不忍再看,抬手抚过她的眼睑,想让这个可怜人闭上眼睛长眠。但是,像之前一样,他再一次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
他连让她安息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