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见过。”
想起上次对视后的惶恐害怕,害怕失去徐进礼,害怕徐进礼再次消失,唐芝此时显得十分冷静自若。
“那你们怎么会想到要搬到这里来?我记得这块地方的别墅区很偏僻,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儿有开发过的别墅。”
“今年家里老人身体总是不舒服,家里人听说这地方环境好,就托关系买了这儿的别墅,想养养身体。”
唐寻知说。
呵呵,托的是军方关系吧。唐芝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连连。
托现实世界里和徐进礼的梦境相连的福,唐芝知道唐寻知是军人,并且军衔不低,否则怎么敢说出“我对这里有绝对掌控权”这种话。
“知知,在门口杵着干什么,不知道请人进去坐坐吗?”徐进礼放下行李,恰好对上唐寻知探究的眼神,一抹玩味转瞬即逝,快的令徐进礼都差点以为是错觉。
难怪知知一直在门口磨磨蹭蹭。
“他只是来打个招呼,不用进门。对吧,唐先生?”
唐芝扬扬头,“唐先生”三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要把唐寻知以及那未知的一家人都生吞嚼碎,话里话外的驱逐意思再清楚不过。
唐寻知状似无奈,威逼胁迫般点头,“对,虽然现在还不认识,但以后就是长久的邻居了,提前来说说话熟悉一下。”
说完,他冲二人笑一下就提脚要走。
“哎,你……”
走出半步远的唐寻知停下脚步,在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即将到来的渐亮的斑驳的光芒中回头。
身材颀长,和唐芝七成相像的面容俊朗非凡,就连眉头皱起都是一模一样的弧度。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唐寻知和唐芝是不容辩驳的亲兄妹。
“我什么?”
唐寻知的声音极尽温柔,不是那种掐着嗓子装出来的扭捏,也不是为了讨好别人的谄媚。
清爽干净,犹如水流淌过石头,清脆伶俐,又像早夏吹过的风,不骄不躁,使人沁润心脾。
但唐芝被反问地十分尴尬。这一秒,甚至连唐芝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喊住唐寻知,徐进礼的目光亦是跟随着看过来,使她身上针扎般的万分难受……
和难堪。
难堪?
唐芝被这个词语吓了一大跳,耳膜嗡鸣,心脏剧烈跳动,一下一下,好像开口的下一秒就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其余两人的目光使她支支吾吾半天,连句简单的话话都说不完整。
却见徐进礼自然地走上前几步,伸手轻轻拍她的肩。
一旁的唐寻知脸色一下子变得欲言难止,难看至极。他抬起右手想阻止,想到什么而后放下,自然下垂在身侧。
那盯着徐进礼的目光直白且强烈,但徐进礼心态特别稳,丝毫不为所动。
无声的战火在两个男人之间蔓延开来,唐芝观察到这一细小动作,静静龟缩在一旁不说话。
笑话,这摆明了就是徐进礼在宣示主权,唐寻知不得不吃下这个闷亏是他活该。
“天要亮了。”
这是什么特别的暗号吗?
唐寻知走也不是,站在这儿听他们说话也不是。
却见唐芝因为这个动作全身放松下来,瞬息之间刚才被反问时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更加自信,更加自然。
“徐进礼你别打岔我的话。”
唐芝淡淡扫徐进礼一眼,轻飘飘地,短短一句话就颇有卸磨杀驴之意。
她侧身面向唐寻知,正面问他:“我是想问问,你上次在医院是因为什么,是有亲人生病了吗,还是你自己身体不舒服?”
铮——
脑子里有根弦猛地松开。
见面以来,终于轮到唐寻知愣住。
唐芝这是在……关心自己?
恍惚的思绪竟比草原奔腾的马儿更加欢脱,而最令唐寻知感到无端恐怖的是,他的大脑中没有所谓的缰绳,这意味着今后每一次的看见唐芝,他都会被迫回忆今早和唐芝的短暂相处中、简洁谈话中的细节,蛛丝马迹,历历在目。
他……好像被控制了!
“怎么不回答?”
唐芝在无声无息地咄咄逼人,可惜唐寻知不能察觉到,还以为是对他的关心。
唐寻知看着眼前唐芝的脸,和母亲那么像,以至于父亲和母亲分开多年以来,依旧对母亲念念不忘。
……
其实归根结底说起来,父亲这个人也是犟。工作排得满,时差轮班倒,结果不出意外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父亲打电话来说自己想去医院检查身体的那天,唐寻知正在死磕着寻找唐芝的消息。
不眠不休好多天。
听着电话对面父亲倔强拉不下面子的语气,他一时心血来潮,决定陪同父亲去了医院。
护士给父亲打吊瓶,说他们做子女的对父母不上心,非得拖出问题来才开心。
面对这些,唐寻知从不辩驳。因为自少年时代起,自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妹妹流落在外起,自他终于了解母亲为何会离开时起,他对自己唯一的父亲也是抱着同等怀恨在心的态度。
高考完他如愿报了警校,以为能展翅高飞,到头来却发现始终没能脱离父亲的羽翼。有过不解,有过争吵。他渐渐长大,一步步节节攀升,别人都说你父亲有个好儿子,争气得很。
前两年,他被调到特定的位置上,那时起,他开始明白父亲的苦心,也着手找寻妹妹的消息。
以为永远不见,以为耗时耗力,可在他去一楼缴费处的拐角,凭借唐芝和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他于人群中看见她,并不期然对视一眼。
他没想过会遇见唐芝,再结合唐芝的惊慌表现,他惊喜的发现一个事实:或许唐芝也知道他这个亲哥哥的存在,只是不想相认,更甚者厌恶他们的存在。
但厌恶而已,不过是一种最简单而无能的情绪,只要脸皮拉得下、挨得住骂,再像石头的脾气距离绕指柔不过是时间问题。唐寻知压根儿就没往心上装,只一心筹划下一次不经意的见面。
破镜重圆的想法像一条毒蛇盘桓在唐寻知心头。它的竖瞳盯着人看,闪烁着悠悠的绿光,它嘶嘶吐舌信子,颤颤摇尾。
于是三天前,他破天荒动用军方势力向房地产开发商施压,叫隔壁的豪门迁址。
原以为会花很多不必要的时间,唐寻知甚至做好了“威胁”的准备,但那家人意外的乖巧,半天就搬光了所有家底,豪车排成串,铺满了半座山的国道。瓷器噼里啪啦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木轰动的沉闷声音,混合着无数佣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急得仿佛背后有猛兽在追赶。
那场面可真豪华啊,唐寻知站在山顶俯瞰着半山腰的一切动静,倍觉身心舒畅。
他捻起一朵洁白的小花,柔弱无辜,圣洁又美丽。
豪门势大如何,身份高贵又如何,还不是因为他一句话就迁了百年的家。
民不与官斗,发明这句俗语的人可真是奇才。
唐寻知悠闲转身,太阳正从地平线下升起,状似和山峰齐平在同一高度。他摊在手掌,手心的小白花早已被唐寻知不知何时使出的一点点力碾磨,花蕊败絮,花瓣嫣红,俨然一副破碎的摸样。
风一起,花纷飞。
唐寻知沐浴在光亮的晨光里。这一刻,他会当凌绝顶。
也是这一刻,他有点明白,他终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军长父亲——唐议城眼中的风景究竟如何。
权势迷人眼。
……
唐寻知拉回飘忽的思绪。
“这个月早夏换季,经常下雨,我父亲腿部旧疾发作,让我带他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是不是小腿再次水肿了。”
“要在这里养身体的老人是你的父亲?”
唐芝不可置信。
那这个所谓的父亲生下自己的时候岂不是已经年过半旬了?
不要啊,自己只是不希望他们的存在打扰到自己和徐进礼的生活而已。
偏头一看,嗯,徐进礼正低头捣鼓着手机,整个人安安静静。他的存在感极其强烈,令唐芝和唐寻知无法忽略。
初升的晨曦漏出一丝橙黄的光线打在他身上,他背后是无尽的晨光和薄雾在浮动。
唐芝看到什么都容易乱想,因此她又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一件很有意思的小事。
……
犹记得那件事发生在唐芝的初中时期。
刚上初一的唐芝回家跟在高一的徐进礼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问:“哥哥,为什么每次我们去上学早上出门的时候,外面都是白色的,我想抓它但是摸不到。我问过妈妈,妈妈说那个东西叫雾。我问她为什么会起雾,她说她不会,让我来问你。”
徐母站在一旁看热闹。她努努嘴,表示自己招架不住唐芝的追问。
徐进礼:……
只学了初中物理和地理的徐进礼看着自己硕士双学位毕业的母亲罕见的沉默寡言。
“儿子,知知问你问题呢,快告诉她为什么。妈妈我毕业都好多年了,学过的早就还给了我的高一地理老师。”
徐父在一旁帮衬说话:“没错,你妈妈学的是理科,忘记以前的知识很正常。”
七八月的原城昼夜温差大,空气中充斥着的无所不在的水汽凝华形成薄雾再正常不过。如果温差过于离谱,早晨起床甚至可以看见满地的白霜,覆盖视野之限。
按理论来说应该要这样解释,但徐进礼想到唐芝脑瓜的接受程度,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徐进礼:“因为大地要睡觉,雾是它夏天特地盖的被子。”
唐芝无语凝噎:“你是在把我当成智障教?”
徐进礼大笑。
即使是在变声期,他的声音也不像其他男生那样粗噶,而是油然而生的少年气的爽朗,“爸妈你们在这里做证,我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是知知自我定位清晰说出口的。”
唐芝满客厅追着他跑,两人窜上窜下。
“徐进礼,我和你拼了!”
后来,徐进礼被徐父徐母多次警告不能说唐芝过分的坏话,听到一次罚他一次,即使是故意逗趣也不行。
高一的徐进礼不把这些话当回事,转头就和唐芝说。两人从明处转到暗处,该怎么打闹还怎么打闹。
……
如今把所有事情从头捋一遍,唐芝卑劣地猜想:未必不会是徐父徐母知道自己身份,故而不敢对她多加管束。
“不要想。”唐芝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摇摇头,一切关于徐家人的阴谋都被甩出唐芝的脑外。
何必乱揣测,日久见人心。
徐谦叔叔和李韫阿姨对自己的点点滴滴,自己看在眼里,怎么会因为这几秒钟的胡思乱想就被抹杀掉。
“咚——”一声清脆的敲头声从唐芝头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轻轻的痛感。
她立马看过去,徐进礼依然在低头看手机,唐寻知依然没说话。
“徐进礼,你凭什么给我炒栗子吃?”
敲脑壳,唐芝俗称为炒栗子。
“回神了。”
哦!唐芝心里回答他。
来不及计较徐进礼敲完自己头依旧理直气壮的态度,唐芝打破唐寻知的幻想,说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在关心你们,只是象征性的过问一下未来邻居的健康状况。”
徐进礼无语一下,很想疯狂摇晃唐芝的身体,告诉知知:你说出来就已经暴露你的意图了。
唐寻知也是看破不说破,顺台阶而下,“我没多想。”
“那就好。”
目送完唐寻知离开,唐芝和徐进礼反反复复来回很多躺才把车里的行李搬完。
忙活完,抬头一看:河倾月落,太阳已经完全现出轮廓,阳光越来越盛,温度越升越高。
整个大地沐浴在无限的阳光里。
薄雾散去。
从凌晨三点下飞机到和唐寻知费劲脑筋的对话,唐芝感觉身心疲惫不已。
拿出冰箱里的牛奶随便喝了两口,并和徐进礼打声招呼,唐芝迈开腿就要上楼睡觉。
牛奶是飞机起飞前,徐进礼打电话让人立马从内地紧急托运过来的,新鲜醇厚,一口下去奶味在口腔里绵延不消。
“徐进礼,我在房间睡觉。有事记得来喊醒我。”
混着哈欠的话语在空气中消散,唐芝来不及卸妆洗漱,就沉沉进入梦乡。
楼下的徐进礼没闲着,确认楼上没有任何脚步的踢踏声之后就开始处理工作,可怜的是助理方呈才睡下三四个小时就被叫起来处理工作。
徐进礼冷酷发言,完全无视对面腾讯会议里方呈传来的哀怨的声音。
“今天把事情处理完,给你放两天的假。”
而对于方呈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什么?两天假期都嫌少?
让你在老板陪妹妹高考完休假期间,每天赶早八来公司处理两天事务就老实了。
“好的老板。”